愛有多深,占有的欲望就有多強。 作家保羅·謝爾登遭遇車禍后,被一個離群索居的女人所救。起初保羅還在為保住一條命而慶幸,但他很快就發覺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太對勁:她喜怒無常,脾氣暴躁,似乎還有不可告人的過往。這個名為安妮的女人號稱是保羅的頭號書迷,當她發現保羅將自己喜歡的小說人物“苦兒”寫死之后,大發雷霆,對他百般折磨,逼他為“苦兒”續命。保羅深知,小說寫完之日,就是自己命絕之時…… 《危情十日》是斯蒂...
呼嚕呼呼
呼嚕呼呼
嘻哈
即使在昏沉中,他還是不斷地聽到這些聲音。
2
可是這些聲音跟疼痛一樣,有時也會消失淡去,接下來就只剩下一片昏沉。他記得有一大片墨黑,但那是在他陷入昏沉之前的事。這表示他的情況在好轉嗎?就像《圣經》里說的“神說要有光,就有了光(即使光的明暗不一)。神看光是好的”等等之類的嗎?那些聲音是夾在黑暗中的嗎?答案他一概不知,但是問這些問題有意義嗎?他還是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一件事,他的疼痛被壓在聲音底下,夾在意識層與潛意識之間。
感覺上有好長一段時間,外邊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些聲音了(實際上時間確實拉得很長,因為他只能感覺到疼痛與昏沉這兩件事而已)。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、置身何處,也全然不在乎。他好想死,可是混沌的痛楚卻如夏日暴風般占據他所有的心思,他連自己想死都不知道。
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,他漸漸意識到自己也有不痛的時候,而且痛與不痛,會周而復始地循環。打從他漸次掙脫全然的黑暗,進入昏沉以后,最先想到的竟是一件與目前處境完全不相干的事——他想到里維爾海灘那根突起的殘樁。小時候爸媽常帶他去里維爾海灘,他總是堅持要爸媽把毯子鋪在能讓他看見樁子的地方。那殘樁像怪獸的獠牙,半掩在沙中。他喜歡靜靜坐著,看海水慢慢涌上來,將殘樁淹沒。幾小時后,三明治和土豆沙拉都吃光了,爸爸保溫瓶里的飲料也喝得一滴不剩,媽媽表示該收拾東西回家時,殘蝕的樁頭就會又開始浮露出來——一開始只是在涌浪之間乍隱乍現,然后便越露越多。等垃圾被他們統統塞進寫著“維護海灘清潔”的大圓桶,保羅的海灘玩具都收拾完畢,
(保羅是我的名字,我叫保羅,今晚媽媽會在我曬傷的皮膚上涂強生嬰兒油,他頭昏腦漲地想)
而且毯子也都折好時,樁子就差不多又整根露出來了,泡沫般的碎浪圍繞著發黑黏滑的樁子。爸爸努力地跟他解釋說,樁子的隱露是潮汐造成的,但他總認定是樁子本身的關系。潮水來了又去,殘樁依舊在,只是有時看不見罷了。沒有殘樁,就沒有潮汐。
這回憶在他腦中縈繞不去,像一只緩緩飛動的蒼蠅,而且越來越清晰。他摸索著其中的含意,卻一再被那些聲音打斷。
呼嚕呼呼
一——切——都——是——紅的
嘟嚕呼呼
有時聲音會停住,有時卻是他自己停擺了。
他對這個當下,這個處于昏沉之外的當下,第一個清楚的意識是他突然沒辦法吸氣了。無所謂,其實也蠻好的,小事一樁;他挺能忍痛的,可是忍耐也得有個限度吧,如果他能死掉,不痛了,應該會挺開心的。
接著有張嘴蓋到他嘴上,那對唇雖然又澀又硬,但絕對是女人的。女人用嘴對他灌氣,氣沖入他喉嚨,灌進他肺里,接著女人的嘴唇往后移開,保羅第一次聞到她的味道。他在那股強灌到自己體內的氣息中聞到對方的氣味,那是一股混雜著香草餅、巧克力冰淇淋、雞汁醬及花生奶油糖的惡臭。保羅有種被強暴的感覺。
他聽到有個聲音在尖叫:“吸氣,快呀!吸氣,保羅!”
女人的嘴再度罩上來,臭氣一股腦灌了進來,那惡氣像尾隨在地鐵后、卷起一堆垃圾紙屑的冷風。接著,嘴唇又往后移開了。保羅心想,我的媽呀,千萬別再讓惡臭鉆進我鼻子里啦,可是他控制不了,天哪,好臭,真要命。
“吸氣,媽的!”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尖厲地喊道。保羅心想,我會努力吸氣,求你別再灌氣,別再碰我了。他努力想吸氣,可是還沒開始動作,對方的嘴唇又壓了上來,那唇干澀死硬,簡直跟鹽漬的生肉一樣。她用她的惡臭再次徹底地強暴了保羅。
這一回女人把嘴唇移開后,保羅抵死不讓她再灌氣進來了。他用力將氣堵回去,然后自己吸進一大口氣,再吐出來,等待著胸腔跟以前一樣,不用幫忙,便能自行鼓脹。保羅發現胸口沒動靜時,又奮力吸了一大口氣。等到終于恢復呼吸后,保羅迅速喘著氣,拼命想將女人的氣味從身上驅走。
平凡的空氣啊,竟可以如此香甜。
保羅又陷入昏迷中了。他在昏沉前,聽見女人喃喃地說:“好險!好險!”
還不夠驚險哪,保羅心想,然后便睡著了。
他夢見那根殘樁,夢中的殘樁真實得伸手可及,可以用手觸摸它墨綠色的裂縫。
當保羅又回到先前半昏半醒的狀態時,總算把殘樁跟眼前的處境串聯起來了——那好像是很自然的事。原來他身上的痛楚并不是時有時無,他的夢就是在告訴他這件事。他的痛只是看起來去而復返而已,其實跟忽隱忽現的殘樁一樣,一直都在。當他陷入昏沉的云團而不再疼痛時,他默默稱謝,但是他不會再受騙了——因為痛楚仍在,只是在伺機而動罷了。而且實際上,殘樁不止一根,而是兩根;令他痛苦不堪的,正是那兩根殘樁。保羅在發現碎裂的殘樁其實就是他自己的雙腿之前,心里其實已經有底了。
不過他又昏沉了好長一段時間,才終于有辦法張開那干得黏住的雙唇,聲音嘶啞地問坐在他床邊、手里拿著書的女子:“我在哪里?”那本書的作者是保羅·謝爾登,他認出自己的名字,但并不訝異。
“科羅拉多州的塞溫德?!甭牭奖A_終于能發問了,女人答道,“我叫安妮·威爾克斯,我是——”
“我知道,”他說,“你是我的頭號書迷?!?br />
“沒錯,”她說著微微一笑,“我就是?!?br />